伊人在水一方，伊人在水的一方是什么意思

全家团圆的除夕夜，江皓捧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独自喝着酒，一脸清冷。

几天前，父亲和母亲分别打电话问过他，今年过年回家吗？他只说了两个字：“不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他宁愿一个人与酒相伴度过这个除夕夜，也不想回家。他还有家吗？一口酒入喉，心里一片苦涩。

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是父亲：“小雪今天回来了，她要结婚了。”

“什么？”江皓一把攥紧了手机，“小雪要结婚了？和谁结婚？什么时候？”

“你认识，是你高叔叔的儿子，高劲松。”

“是他？”江皓无力地垂下了手。

“已经说好了，明天下午，小雪去高家给老人拜个年，正式见家长，然后应该就要商量结婚的事情……”

江奕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江皓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迅速下床，翻出行李箱，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拿起手机查询机票。

正月初一的清晨，当大多数人还在梦乡的时候，江皓已经进入机场，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回洛城。明知道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可他依然归心似箭。

飞机终于起飞了，看着窗外如冰川样的云层，江皓陷入了对往事的深深回忆之中。

江皓在5岁那年遇到了林洛雪。

那时，林洛雪也才三岁，贸贸然闯进了江奕的围棋教室，也贸贸然地闯进了江皓的人生。

3岁的林洛雪白得像个雪娃娃，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萌萌地眨着，双手抓起他棋盘上的棋子好奇的看来看去。

“别乱动！”江皓气哄哄地一把抢过棋子。他辛苦好半天，才下好的一盘棋就这样被这个小丫头一双手给弄乱了。

“哇……”林洛雪显然被吓了一跳，顿时张大嘴巴哭了起来，眼眶里瞬间涌出一串串泪珠。

“皓儿，不可以对小妹妹这么没礼貌。”爸爸走过来，蹲下身，伸手擦掉林洛雪脸上的泪水，温和地牵起她的手，说：“不怕，叔叔带你玩。”

随后，爸爸带着林洛雪到讲台那儿，把自己的两盒围棋推给林洛雪让她玩。林洛雪终于止住了哭声，咯咯笑着抓起光滑的棋子玩。

很快的，一个非常年轻秀气的女人着急忙慌地冲进了围棋教室，在看到林洛雪之后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才道着歉，又道着谢地领走了林洛雪这个烦人的小丫头。

那年轻的女人是林洛雪的妈妈，她有一个很好听很诗意的名字——林青竹。

她是少年宫的美术老师，也是一个单亲妈妈。估计至今，她都没有告诉林洛雪，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她一个人远离故乡来到洛城，生下林洛雪，独自带大。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许她临死前会告诉爸爸她的一些经历吧，毕竟爸爸对她痴情一生。

想到这里，江皓不由得苦笑一声。

那天下午放学后，在少年宫门口又意外地遇到了林洛雪和她的妈妈。当时他想吃糖葫芦，爸爸便走过去买了两串，给他一串，另一串给了小小的林洛雪。

他清楚地记得，接过糖葫芦的林洛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咬了一口后，就冲着自己的爸爸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真好吃。”

爸爸愣住了，林阿姨尴尬万分，边道歉边训斥林洛雪别乱叫。他则直接上手，一把推倒了林洛雪，气愤地说：“这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走！”

他早就看这小丫头不顺眼了，在围棋教室瞎捣乱，乱抓他的棋子，还想跟他抢爸爸。

最后，他被爸爸训斥了一顿：“你是哥哥，不能欺负妹妹。”

“他不是我妹妹!”他哭着跑了，也因此，对小小的林洛雪有了敌意。

然而爸爸却对林洛雪十分温和，惹得这个小丫头经常跑到他们的围棋教室捣乱。

于是，爸爸在时，他对林洛雪笑眯眯地说话；爸爸不在，他就瞪起双眼，恶语相向。以至于后来，只要爸爸不在身边，林洛雪就赶紧离他远远的，很胆怯地看着他。

尽管这样，小丫头却从没有给林阿姨和爸爸告过自己的状，还说皓哥哥对她很好，教她下棋，让江皓慢慢地对她讨厌不起来。

几个月后的一天，爸爸去城西郊区参加一个熟人的婚礼，把他也带着。爸爸忙着，他就一个人在那一片玩，然后他看到了让他至今想起来都心口为之一痛的场景。

一条破旧的巷子里，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往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小女孩身上扔小石子、土块、野草，边扔边喊着：“小野种。”“没爸的野丫头。”……

各种粗俗不堪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江皓本来是打算躲开的，却在小女孩抬起胳膊护住脑袋的瞬间，发现被欺负的小女孩是林洛雪。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赶走了那群坏男孩，把林洛雪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小的林洛雪浑身脏兮兮的，已经看不清衣服的颜色，头发散乱，上面满是野草泥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红肿着，柔软的小嘴唇咬出了血。

江皓帮她把身上拍打干净，牵起她的手说：“哥哥带你回家。”

小洛雪却对他说：“不要告诉我妈妈别的孩子欺负我，就说是我自己摔倒了。”

“为什么？”小小的江皓不理解，受了委屈难道不应该告诉家长，让爸爸妈妈给自己出口气吗？

“谁让我没有爸爸呢？妈妈每天都很辛苦，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哥哥你别告诉我妈妈，好吗？”林洛雪央求道。

江皓听到这句话心疼极了：“以后哥哥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对林洛雪说过一句狠话。相反，他把林洛雪当成亲妹妹一样疼爱，给她买糖葫芦，棉花糖；带她去游乐场玩旋转木马；和她一起下棋、画画；上了小学以后，帮她检查家庭作业，辅导功课；赶走每一个欺负她没爸爸的坏孩子。

林洛雪也把江皓当成亲哥哥一样信任，每次见到他就开心地喊“皓哥哥”。没有爸爸的悲伤，和对爸爸的渴望这样极其隐秘的心思，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却单单会向他倾诉。

江皓妈妈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工作比较忙，还常常上夜班，他一直都是爸爸带着。原先周末爸爸也回家做饭，后来慢慢地，周末在少年宫的时候，爸爸中午会带他和林阿姨、小雪一起去外面吃。两个大人带两个孩子，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年幼时的林洛雪一开心就跟着他一起喊爸爸，爸爸也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着摸摸她的头。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常常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一家四口。

每次看到林阿姨和爸爸说话时和声细语，笑容浅淡的样子，江皓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妈妈。

他的妈妈是个医生，长的很漂亮，是那种一眼看去便觉春暖花开的惊艳之美，和爸爸站在一起时，身边人都会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只有他和爸爸知道，妈妈的脾气有多差。

她在外人面前，笑得娇艳动人，回到家却总是阴沉个脸，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这个窝囊废！人家都是挤破头皮往上爬，你倒好，自己主动从高处往下滑。你看看你曾经的同事，人家都在步步高升，你呢？……”

爸爸脾气好，总是迁就妈妈，被骂了也不辩解，总是变着花样的买些高档礼物讨妈妈欢心，得家庭安宁。

妈妈嗤笑道：“就你那点工资，咋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爸爸说炒股赚的，妈妈才能好脾气地说一句：“还算你有点用处。”于是家里难得的上演了一家三口温馨喜乐的画面。

可是过不了几天，妈妈又阴沉着脸说着爸爸窝囊。许是因为爸爸总是不还口，沉默以对，妈妈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以至于后来，爸爸也懒得买礼物哄妈妈开心，家里总是充满一种压抑的气氛。

所以当爸爸对江皓说：“不要告诉妈妈，咱们和林阿姨，小雪一起去吃饭，也不要告诉妈妈这件毛衣是林阿姨给你织的。”江皓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就妈妈那个脾气，知道了还不吵翻天了。

年少时的他总想着，要是妈妈也能像林阿姨一样的好脾气就好了。

时间一晃就是8年过去了。

那天深夜，江皓被母亲歇斯底里地吼叫惊醒，打开房门，看到一向冷静沉稳的父亲像一滩烂泥一样地歪倒在沙发上，嘴里喃喃念叨着：“青竹……”他脸庞通红，满身酒气。

母亲抓起父亲的领口使劲摇晃着：“谁是青竹？青竹是谁？你喝醉了竟然喊着‘青竹，我喜欢你’，青竹到底是谁？你起来！你告诉我……”

母亲还在摇着父亲哭骂，可是江皓却一个字也听不进不了，他感觉自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踉跄着退回到床边。

青竹，不就是林洛雪的妈妈吗？

其实他早就发现爸爸看林阿姨的眼神很不对，在林阿姨背转身的时候，爸爸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温柔与疼惜，面对林阿姨时，却总是隐藏的很好，不露分毫，温和有礼。

这样温柔的眼神，爸爸不曾投向过妈妈！

爸爸对林阿姨非常好，自己租了一套条件好一些的一居室给林阿姨，却骗林阿姨说是朋友去外地了，房子空着也是浪费，就租出去，租金很便宜，让林阿姨带着林洛雪搬离了城西郊区那个杂乱危险的生活环境。

爸爸还给林阿姨在少年宫附近找了一间画室，办好各项手续，让林阿姨自己办个美术班，这样比在少年宫代课要挣得多几倍。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江皓感到不安。

在爸爸妈妈的问题上，妈妈错的更多。

可妈妈再不好，也是妈妈。他曾经含蓄地对爸爸说，班上有个同学爸爸出轨了，然后就离婚了，那个同学每天都闷闷不乐，学习退步的厉害，惹得其他同学都很担心自己的爸妈会不会离婚。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放心，咱们的家永远散不了的。”

他是被爸爸一手带大的，他的勤奋、好学、谦虚、内敛、谨慎、细心等很多好的品质都是深受爸爸的影响，他信任爸爸。爸爸既然这样说，就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何况，他清楚地知道，林阿姨看向爸爸的眼神很干净，只有感激和尊敬，没有别的情感。

林阿姨这个人，她必然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和爸爸一样温和有礼。可是当她一个人专心画画，或者发愣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她的眼睛里有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他有一次无意间在林阿姨的画室，看到了一幅画，一处桃花灿若朝霞的山脚，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一对含情脉脉的男女，一眼就能看出，那女人就是年轻时候的林阿姨，但是那个男人，虽然只是个侧面，他却可以肯定，不是爸爸。

林阿姨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爸爸。

所以，他一直都很放心。

可是，所有的放心都在今夜被打破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爸爸对林阿姨的喜欢，已经深到这种地步。

之后三年，他再没有见过林洛雪。

爸爸妈妈自然没有离婚，但是冷战了很长时间。爸爸有愧，对妈妈比以前更好了，所有的家务都是爸爸承担，妈妈回家的日子就像女王驾到。但是无论爸爸做的有多好，爸爸眼中的那抹温柔与深情，都不曾给予妈妈一分。他知道，爸爸对妈妈不是爱，只是责任。

这个发现一度让他痛苦万分，心里暗暗地恨着爸爸，也恨着林阿姨，连带恨着林洛雪。可是他的恨最终也没发泄出来，因为，林阿姨和林洛雪一起消失在他和爸爸的生命中，人搬走了，电话也停机了。

林阿姨失联后，爸爸越来越沉默，他辞掉了少年宫围棋教师的兼职。又因为南山中学搬到了高新区，为了爸爸和他工作上学方便，他们全家也搬了家，远远地离开了那个曾经带来快乐，也带来痛苦的地方。

直到三年后，他上高三了，开学第一天回家后，他发现爸爸边做饭边哼着曲子，明显心情很好，他非常惊讶，问爸爸有什么喜事，爸爸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几天后，他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高兴了。

那天是周一，升国旗仪式后，他作为高三优秀学生代表，向高一的学弟学妹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然后一个课间，他正在座位上计算一道数学题，就听见一阵口哨声，伴随着嬉笑声：“江皓，有个漂亮的小学妹找你。”

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个子高，长得帅，又聪明，是学霸中的学霸。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今天演讲后，每个课间都有一群高一的小女生来找他，要他的电话号码，QQ号码，他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他直到把作业写完了，才放下笔，掸掸衣服，懒洋洋地走出教室，却在看到门口女生的瞬间睁大了眼睛。

是林洛雪。

尽管三年没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女孩是林洛雪。

已经15岁的林洛雪，穿着一身崭新的校服，亭亭玉立。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笑靥如花：“皓哥哥，我是小雪。”

未等他说一句话，上课铃声响了，周边的起哄声也响了起来，他的同班同学们，一个个地学起了林洛雪，各种腔调的“皓哥哥”响彻整个楼道。

林洛雪那雪白的脸上瞬间一片绯红，她咬唇说：“上课了，我先走了。”然后羞怯地逃逸，留下江皓张着嘴，愣是把那句“你在几班”咽回肚里。

下一个课间，江皓从高一一班找起，终于在八班教室窗外看到了安静坐着的林洛雪，也是在那一刻，他明白了爸爸开学那天为什么那么高兴。爸爸是高一八班的数学老师。

“见到小雪，爸爸一定也知道林阿姨的下落了吧。他们有没有见过面呢？”江皓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就像爸爸瞒着他一样，他也没有告诉爸爸自己见到了林洛雪。

国庆节难得给高三放了2天假，江皓发QQ约林洛雪去游乐场玩。

至今记得，他在游乐场门口看到林洛雪的那一刻，心跳加快的感觉。脱掉校服的林洛雪，身姿纤细高挑，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里边的那份雀跃欢喜藏都藏不住。他知道，林洛雪喜欢他，从他把她从那群坏男孩手里救出来之后，就一直喜欢他，信赖他。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带着林洛雪去玩海盗船，大摆锤，过山车，跳楼机等，每一个小时候他们想玩又不敢玩的惊险刺激项目。

当跳楼机冲上顶峰又快速下降的时候，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们和所有人一起“啊”地大叫了起来。也是在这一刻，他一把拉住了林洛雪的手。他感受到林洛雪僵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抽出手，他便也不曾松开。

林洛雪的双手白皙修长，摸上去柔软又冰凉。她天生体寒，还记得小时候，秋冬季节，他经常用自己火热的手掌攥紧林洛雪的小手给她取暖，怕她手上长冻疮，难以写作业。

他们本来玩得很开心，但是不凑巧，偏偏在休息的时候碰到了同班的周媛和她表弟高劲松。

周媛从小就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周媛的大小姐做派，对她一直爱答不理。

周媛一看到他们俩就阴阳怪气地惊叫：“哎呀，皓哥哥，你也和你的林妹妹来游乐场玩。”那故意拖得细长婉转的声调，惊得他抖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一看，林洛雪也是一脸的尴尬。

他瞪了周媛一眼。

反倒是高劲松表现的很热情，又是给他们递零食，又是买饮料，只是那双眼睛一直不离开林洛雪。但是林洛雪对高劲松表现的客气又疏离。

江皓想着，小雪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他很自然地拉起林洛雪的手说：“我们玩够了，想去吃点东西。你们慢慢玩吧。”转身的时候，他瞥到周媛和高劲松嘴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去个大鸭蛋。而他则嘴角向上翘起，愉快极了。

高三本是压力最大的一年，可是江皓却觉得高三是最快乐的一年，他每天都精神百倍地起床去上学，累了一天，10点半下晚自习回家，依然精神抖擞地哼着英文歌继续学习。

就连一直只忙着工作的妈妈都发现他的异常，忍不住问他：“江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最近这么兴奋？你可不能早恋啊，早恋影响学习。你今年高三，最关键的一年，我还等着当状元妈妈呢。”

江皓立刻说：“妈，我这次期中考又是年级第一，拉了第二好几十分，当然高兴。你就安心等着当状元妈妈吧，别胡思乱想了。”而他心里却想着，再开心也要掩饰一下，不能被家里人发现了。

“你哪回没把第二甩几十分啊。”妈妈一提到他的学习，立刻高兴地忘了她的目的。

妈妈好糊弄，爸爸却不好打发。

那天晚上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还在刷题，爸爸推门进来，说：“早点睡吧，不要熬垮了身体。”然后就坐在床边不走了。

“还有事吗？”他问。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爸爸问。

“那你从开学第一天就很高兴，能不能先告诉我原因。”他说话时盯着爸爸的眼睛。

“见到了一个久别的熟人，还知道了另一个久别的熟人的消息，所以高兴。”爸爸的目光没有躲闪，始终含笑。

“巧了，我也遇到了一个久别的熟人，所以高兴。”他也笑了。

于是爸爸摸了摸他的头，走了。父子两默契地不再说什么。

自从那次游乐场玩过之后，江皓每隔两周，就挤出周末的半天空闲，约林洛雪去玩。或者去书城看书，或者去看电影，或者去爬山，看漫山遍野，层林尽染。

等到冬天很冷，下起鹅毛大雪的时候，林洛雪把江皓带到妈妈的画室。这间画室离南山中学就两站路，很近。

林青竹在见到江皓的一瞬间是怔愣的，但是很快扬起笑脸，让江皓在这里随意玩，不要拘束。

林洛雪说他们不是来玩的，是来写作业的。

林青竹把里间的一个小画室腾出来，搬了两套桌椅，让他们写作业。

从那以后，这个小画室就成了他们的新据点。后来的大多数周末，他们都是在这个小画室度过的。

一开始，林青竹每隔一会儿就借口送水果，送茶点进来看看，每次看到的都是他们在埋头写作业，或者是江皓写作业，林洛雪画画，再或者是江皓给林洛雪讲数学题。

每当讲题被打断，林洛雪总是很不开心：“妈，我们想吃想喝自己会去拿的，你老进来，把我思路都打断了，我本来数学就不好。”

林青竹有些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看向江皓。

江皓心里明镜似的，心道：“傻丫头，连你妈妈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她不放心我们单独在一起。”

他眼神清澈地对林青竹说：“阿姨，我今年高三了，想考个好大学，把所有的心思都拥在学习上了。我也希望小雪能考个好大学，我们会好好学习的，你放心吧。”

林青竹微微一笑，放下水果，之后就很少进来。但是江皓想了想，还是把小画室的门开了半尺宽的缝。然而林洛雪嫌外面画画的学生吵，又关上门。

终于到了放寒假的日子。林洛雪才上高一，放了十天假，江皓就只有七天假。

这七天，除了过年走亲戚，江皓硬是挤时间早早完成各科作业，腾出了一天的时间，约林洛雪一起去看电影、吃饭、闲逛各种小店，晚上带她去天台山的半山腰，两人一起放烟花，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期间遇到了好多熟人，有同班同学，也有别班的，看到他和林洛雪在一起，都笑呵呵地说：“皓哥哥，这是准备和林妹妹去看电影啊。我给你推荐个爱情片，超好看。”

每当这时，林洛雪都红着一张脸，背过身躲在江皓后面。于是笑声更大了，林洛雪的脖子都红了。

江皓的脸也有些红了，赶走这些起哄的人，他笑眯眯地看着林洛雪的眼睛，林洛雪抿着唇看着他笑。

他们从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但是江皓知道，他们彼此喜欢，眼里再没有别人。

元宵节那天，高三放了半天假，江皓来到“青竹美术”找林洛雪，一起在小画室写作业，意外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门推开一条缝，江皓看到了自己的爸爸，正在和林青竹说话，他给林青竹带了一袋汤圆。

爸爸身姿挺拔，儒雅温和，林阿姨纤瘦窈窕，清秀温柔，他们站在一起，让江皓不由得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又在瞬间责备自己，这样想对不起妈妈。

爸爸没有多待，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走之前，还向小画室看了一眼。

“他应该知道我在这儿吧。”江皓正想着，却听到林洛雪说：“如果我也有一个像江叔叔这样的爸爸，一直陪着我长大，那该多好啊。”

江皓瞬间心疼地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搂住林洛雪，说：“我爸爸不就一直陪着你长大吗？他一直都很喜欢你，把你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爱。”

林洛雪也紧紧地抱住江皓，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拥抱，也是唯一的一次。

过完年之后，江皓的学习变得更紧张了。可就算如此，他也要挤出时间和林洛雪在小画室学习，哪怕只在一起待两个小时，他也是开心的。

这种幸福的感觉，终结在五一假那天。

那天下午，他在刷题，林洛雪在画画。知道他高考在即，林洛雪这段时间很少打扰他，总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作业写完了就画画，有不会的题就发信息问江叔叔。

恰巧这会江皓刷完了一套题，就悄悄凑过去看林洛雪画得什么。

这一看，就愣住了，画的是自己伏案刷题的样子，画得真好。旁边还有一个速写本，他顺手拿着翻看起来，于是他看到了一本厚厚的连环画，而主角就是他。从六七岁起，直到现在。

最早的一张，是小小的他拧着眉头，捏着棋子苦苦思索的样子。接下来便是他吃糖葫芦的样子……一张纸，一页页，全是他们一起长大的过程，画法由稚嫩到成熟，线条由简单几笔到细致的描绘，每一张都是那么的栩栩如生，让他产生一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后面空了好多页，应该是他们不曾相见的那三年，让她无从画起。

江皓的眼睛湿润了。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心情平复。然后他

拉起林洛雪的手说：“我想考燕城大学。我应该能考上。你也考燕城大学好不好？毕业了我们就在燕城找个工作，然后我们平时上班，节假日就一起走遍万水千山，看遍世间美景。”

林洛雪眼里闪着光，很兴奋，很快又蹙眉道：“我可能考不上的。”

“我帮你，等我上了大学，天天晚上抽时间给你辅导。要是你觉得理科难，那就学文科，你文科成绩那么好，一定没问题。”

“那我拼了命的努力，争取考上。”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笑意盈盈，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正在这时，外面一道冷厉的女人声音传了进来。

“谁是林青竹？”

“我是。请问你有事吗？”林阿姨的声音依然温柔。

“你就是林青竹！我找了三年，总算找到你了。你做什么不好，做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你还要不要脸……”江皓终于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他心里着急，赶紧拉开小画室的门，就看到自己的妈妈一个巴掌甩在林青竹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妈！”江皓和林洛雪同时喊了出来。

白芸看到江皓的瞬间，喊道：“你怎么在这里？”再看到儿子和一个与林青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一起从一个小房间出来，立刻怒火更甚：“真是有其母就有其女，当妈的勾引别人老公，当女儿的勾引别人儿子。你的家教可真好……”边骂着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妈，够了。”江皓冲过去一把拽住他的妈妈就往外走，白芸自然不愿意，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江皓一手拽她胳膊，一手捂住她的嘴。走出大门的一瞬，江皓回头，看到林洛雪正泪流满面地扶起狼狈不堪的林青竹，抬头看他时，眼中是掩不住的伤痛。

江皓眼眶通红，把他妈妈拽上了门口的出租车。

那天晚上，江皓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一向温和有礼，拿得住分寸的爸爸，第一次对妈妈怒目相向：“有什么你冲我来，为什么要去欺辱一个女人和孩子。”

妈妈更是怒不可遏：“你们父子两，一个个的，瞒了我这么多年，合起伙来欺骗我。”说到这里，她把矛头指向江皓，哭嚎道，“你是我生的，你对得起我吗！”

江皓头疼欲裂。

林青竹的画室里，有不少南山中学想要考美院的艺术生，江皓在学校又太瞩目。第二天，他和爸爸喜欢上一对母女俩，她妈妈打上门来的消息就传遍校园。

他很担心别人的议论伤害到林洛雪，课间想去找她，又怕招来更多议论。最后没办法，只得发信息问高劲松。高劲松说林洛雪请假了，今天没来上学。

江皓的心更乱了，一个上午，愣是没听进去一节课。

午饭后，江皓去办公室找爸爸。爸爸在南山中学声望很高，他担心这件事情影响爸爸的声誉。可是爸爸很平静，说：“别人想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咱们该做怎么，继续去做。不能因为别人的舌头，走歪了自己脚下的路。”

江皓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

江皓知道有好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那些三年来一直考不过自己的优等生做梦都想超过他，他怎能让别人如愿。他把所有的痛苦埋在心里，拼命地刷题。

一周后，高劲松告诉他，林洛雪来上学了。

看着林洛雪憔悴的样子，江皓心疼极了，连声说对不起。林洛雪摇了摇头，说：“不关你的事。”然后，两个人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林洛雪拽了拽他的胳膊，说：“你好好学习吧，一定要考上燕大。不用担心我。我和妈妈都很好。真的。”

江皓难过极了，妈妈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林洛雪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还在安慰自己，生怕影响自己考大学。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林洛雪说，他想告诉林洛雪，我们不管大人的事情，我们好好的。可是要张口时，妈妈咬牙切齿的那句话窜入他的脑海：“你要是还和林青竹的女儿搅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妈！”

他知道，这件事成了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让他们再也无法靠近彼此。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江皓如愿成了洛城的高考状元，考上了燕大，并且提前去了燕城。家里气氛压抑，他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临走前，他悄悄去了林洛雪家小区门口，徘徊了一个下午，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到小雪和她的妈妈一起回了家。但是他却躲到了一边，没有勇气面对她们母女俩。

晚上，他去找了高劲松，拜托他照顾林洛雪，不要让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高劲松郑重答应，他说：“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我所能照顾她的！”

江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江皓走后没多久，爸爸妈妈也离婚了。然后妈妈很快就再婚了，找了一个很有本事的老公，不到两年，妈妈就由妇科主任成了副院长。

爸爸最终没有和林阿姨在一起，他们就像好朋友一样相处着，直到林青竹几年前去世。

而他和林洛雪之间，自从他去了燕城上大学，这十二年间，他们很少联系，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也只在燕城待了两年，便出国留学，然后在国外工作，直到前不久，才回到燕城。

这十二年间，他的身边不乏品貌出众的女孩子，但是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像林洛雪一样，让他内心升腾起强烈的保护欲，让他想揽入怀中，让他想用一生去呵护。他一直孤身一人。

听到林洛雪要结婚的消息，他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想赶回去看看她，却不知道见了她要说什么。

江皓并没有告诉父亲自己要回来，所以他下了飞机匆匆赶回家时，家中空无一人。

原来，爸爸和小雪一起，在林阿姨的那个房子里过年。待江皓赶过去时，已经快中午了，林洛雪正准备去高劲松家里拜见长辈，父亲给她准备好了合适的礼品。

相见的瞬间，两个人都静默了好半天，然后林洛雪的眼眶里慢慢地泪光盈盈，江皓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对你好妈？”

“他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那我就放心了。小雪，我和爸爸永远是你的亲人。如果他对你不好，敢伤你一分，你都要告诉我，哥哥永远都会护着妹妹的。”

“嗯。”

他们只说了几句话，林洛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高劲松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雪，我到你们小区门口了，你快下来吧。”

林洛雪眨了眨眼睛说：“哥，我先去了，提前说好了，不能让长辈等着。我下午回来咱们再好好聊。”

“我送你下去。”江皓说着转身下楼。

小区大门口，高劲松正倚着车门，对着观后镜检查自己的发型。听到林洛雪叫他，扬起笑脸转过头，却在看到江皓的瞬间僵住了。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林洛雪。硬是嘴角扯出笑意打招呼：“江皓，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江皓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样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咽下苦涩，微微笑着说，“聊几句，不耽误你们正事吧。”

高劲松让林洛雪在车里等他，随后跟着江皓走到十米开外。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整天调皮捣蛋，江皓继承了父母的良好基因，长得好看又聪明，还懂事乖巧，一直都是长辈夸赞的对象。从小他就敬畏江皓，自觉在江皓面前矮了一截，这种感觉竟然到他成年了还未消除，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又知道江皓和林洛雪的过往，不明白江皓此刻出现是什么意思，因此他很紧张，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自信的样子。

“你想聊什么？”

江皓没说话，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根递向高劲松，高劲松摆摆手说他不抽烟，小雪不喜欢烟味。江皓扫了他一眼，把烟叼到嘴里，拿起打火机，他点烟抽烟的动作很老道，看的高劲松一愣一愣的，感觉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江皓了。

“你是真心喜欢小雪吗？你能保证一辈子对她好吗？”抽了两口，江皓就掐掉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问了高劲松一句。

“当然是真心喜欢。我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就开始喜欢她。这么多年，我只喜欢她一个。今天见过我家里人，我们就准备商议结婚的事情了。我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很开明的，他们说了，只要我喜欢就好，他们肯定都会喜欢小雪的。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她答应了嫁给我，她不会反悔的。我保证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高劲松说到最后，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就停下来看江皓的反应。

“是吗？”江皓笑了笑，“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好好珍惜，我就这一个妹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尤其是你。”

高劲松听了这句话，总算松了一口气，使劲地点头，就差指天发誓了。

看着两人开车离去，江皓又抽了一支烟，这才上楼，看着他的爸爸说：“爸，我永远地失去小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