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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跨越了四十年的故事，就发生在俺村。为了既忠于事实，又不使当事人尴尬，文中所涉及的当事人，均将名字中的一个字以“x”代替。下面我就开始慢慢地向亲爱的读者从头说起。

〈一〉

上世纪大约是1963年。村里已经结束了“大锅饭”，全大队划分为12个生产队，开始实行按劳计酬＜工分＞，多劳多得的管理模式。社员们＜现在叫村民〉的生活水平虽然远远不能与现在比，但和以前比却提高了不少。加上我们大队土地肥沃，自然条件较好，当时的生活水平比全公社＜乡＞其它大队相对好些。虽然是以玉米粗粮为主，但人们都能填饱肚子，成了四邻八村眼中的“富裕大队”。

那时家家户户没有围在餐桌上吃饭的习惯，都是每人端一碗饭或站着或蹲着吃饭。青壮年人大都端着饭碗到街上或三五人，或十多个人聚在一起，边吃边聊。人们把这些地点习惯性叫做“吃饭场”。

大约是63年秋〈记忆不太准〉，村里突然出现了不少的讨饭人，听口音都是外地人。有十几岁的小孩，有青壮年，也有夫妻两带个小孩的。

这天早饭时，“吃饭场”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手端着碗请求大家这个倒一口，那个倒半碗。满了以后，端给不远处那个坐在石头上抱着一岁多孩子的妇女，然后再次返回“吃饭场”。不知是谁问了讨饭人，“你是哪里人？”讨饭人答，“商丘的大爷。”这一答话，惹恼了大家。一个讨饭的还自称大爷。一年轻人愤怒质问：“你骂谁呢？”“大爷我是商丘的。”几个年轻人更火了，开始骂骂咧咧，差点动手打这个讨饭人，讨饭的男子又急又怕。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位五十岁的男人＜当时的年代已经是人们眼中的老头＞，人们都称他“老贾”，他制止了年轻人的冲动，慢慢细问，才弄清了原委。原来讨饭人的意思是先对大家尊称“大爷”，然后说明“我是商丘的”，只不过习惯性语速太快，把几个字连在一起了。老贾对委屈的讨饭人说，“走，到我家去，只要不嫌弃，这顿饭我管你吃饱。”

＜二＞

在老贾家家里，讨饭人对老贾细说了原委。

“大爷，我叫杨X清，和外边石头上坐着的是两口得＜两口子＞，她抱的是我的小儿＜可能是对儿子的习惯叫法＞。老家是商丘的。因为我们那遭了灾，很多年轻人都出来讨饭，……”

杨x清的话让老贾心中产生了怜悯之情。

老贾本名叫贾x聚，其实他祖上也不是本村人。他出身贫苦，年轻时在这里扛长工打短工为生，由于贾x聚为人实在，有空时帮人们干点小活不要报酬，后来就在村里落了户。土改时分了房子，当了多年的贫农代表，成了村里有头面的人。贾x聚唯一遗憾的是，妻子不会生育，虽收养了一女，但膝下无男，在农村人称“绝户头”，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听了杨x清的情况，他猛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似乎对将来产生了希望。

“X清啊，遭了灾荒为了活命讨荒要饭虽然不丢人，但如果是老人丶妇女丶孩子都可以同情，可你年轻力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别人会觉得你懒惰怕出力……”

“大爷，我不怕出力，可是我连个干活的地方都没有啊！你能帮我想个办法吗？”

交谈中，贾X聚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杨X清经过沉思后表示同意。就这样，杨x清作了老贾的儿子。那时户口管理不严格，只要大队同意即可。当时本村类似这种情况的还有两家。只不过那两家都是收留的未婚的男青年，唯独贾x聚一下子添了3口人。

＜三＞

贾X聚一家由原来的三口人，一下子变成了六口之家。家里仅有的3间房子勉强够住，只不过又搭了一个草棚做厨房。

按当时家中的劳动力也不算少。老贾和十七岁的女儿贾x粉丶贾X清＜由杨改姓贾〉和妻子都能参加劳动，老贾的妻子在家带孙子，每季工分都有余，分粮自然比一般人家多，日子过得与一般社员相比，应该属中等偏上。

老贾和老伴因为有了儿子也有了孙子，脸上经常挂着笑容，浑身总觉有使不完的劲。x清的妻子与婆婆关系处得也算不错，久而久之，语言沟通也没有障碍，一家人和和睦睦，家里常有说笑之声。

x清在生产队干活时，服从队长安排，不怕苦累，从不偷奷耍滑，受到大家的认可，没有人把他当成外来的而歧视他。x清与人相处时沉默寡言，见面打招呼大多是一个诚实的微笑。

在劳动休息时，x清总是独自坐一处，有时托腮，有时绉着眉望着天空，给人以心事重重的印象。

＜四＞

两年后，村里那两个落户在这里的小伙子都回老家了，这不免引起了贾X聚和老伴的耽心。“x清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呢？如果……”，老俩不敢去想那可怕的后果。但从x清一如继往的表现来看，他们也得到些许安慰，“毕竟x清是娶妻生子的人了，这里条件也不错，在这里生活已习惯了，咱待他们也不薄，人心都是朝下长的，他不可能……”。

然而，令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天晚饭后，x清将贾x聚约到了村边的场房屋旁。

“爹，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怕俺妈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先跟你说。”

贾x聚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说：“X清，又不是外人，有啥你就直说吧。”

“爹，我对不起你！我当初瞒了你，主要是怕你和妈多想。其实商丘老家里，俺妈走的早，家里还有俺爹和俺爷爷。遭灾后，我把家里的一点点吃的留给了他们，让俺爹在家照顾俺爷爷，俺3口人出来逃荒要饭保命。是你收留了我，让俺有了安身处。你和俺妈的恩情我x清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俺爹和俺爷爷现在不知道啥样了，我总放心不下。我想回去看看他们……”。x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满眼都是泪水。

贾x聚担心已久的事真的来了！但他是个明白事理，善于体谅别人的大度之人，他尽量去理解此刻x清的心情。

“好吧，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不会拦挡你，家中老人够可怜了，你该回去了。只不过这一走你还回不回来，你自己决定吧！”

“爹！你放心，我x清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x清一家3口走了。这一走再无音信。x聚老两口由开始的盼望，到后来仍存一线希望，到彻底失望。

“猪是猪，羊是羊，猪肉长不到羊身上”，“命中无儿莫强求”。贾x聚的老伴听到街坊邻居的纷纷议论，又气又恨，卧床不起。一年后撒手而去。

老伴去世后的第3年，贾x聚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带着满腹遗憾和悔恨，到地府去追随老伴了。

随着贾x粉嫁到外村，贾x聚一家的存在村里成了人们的记忆，后来慢慢被人们淡忘了。

＜五＞

2002年农历2月的一天，徐洼村。

年已五十六岁贾X粉正在家里逗孙子玩，村会计引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来到她家。会计说明来意后，对那男的说，“这就是你要找的贾x粉。”

陌生男人一把拉住贾x粉的手，“姑妈，我可找到你了！”说着两眼通红，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把贾X粉吓了一大跳！“这个人是谁？为啥叫我姑妈？＜当地人都叫姑姑＞哪来的这个侄儿？”莫名其妙！贾X粉是丈二和尚一一摸不着头脑！

“姑妈！我是x明，可能你不记得我，但你记不记得俺爹？俺爹叫x清啊！”

贾x粉猛想起自己曾经的哥哥x清！多年的怨恨涌上心头！x清走时说什么一定知恩图报，走后一去不返，分明是甜言蜜语哄骗俺！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今x清不见踪影，这个当年的小屁孩来这干啥？“我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x明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妈，你一定记得，你一定有怨气，你一定恨俺爹，爷爷奶奶也一定恨俺爹！我今天来，就是俺爹让我替他向爷爷奶奶，也向你赔罪来的！姑妈，你能听我说说吗？姑妈啊……”

x粉拉起x明，示意坐下，“好吧，既然你来了，有啥话你就说吧”。x粉想看看X清的儿子今天要演哪出戏！

x明擦了擦眼泪。“姑妈，我那时年龄小，根本不记事，是俺爹不止一次地把前几十年俺老家如何遭灾，怎样外出讨荒要饭，如何险遭打骂，爷爷奶奶如何收留俺全家，爷爷奶奶如何待俺好，如何宠我娇惯我，都对我说了。俺爹说，如果不是爷爷救了俺一家，说不定我这小命也难保了……”

“过去的事说说还有啥意思？那都是我爹我妈前世欠你们的，是这辈子该还你们的！你爹把这事记得这么清楚，为啥一去不回？我妈就是气死的，我爹临终前还不停念叨你爹的名字……你们知道吗？”贾x粉打断小明的话，毫不客气地说。

“姑妈，你心中有气应该的，换谁都会的。姑妈，你先忍一下，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姑妈？”

x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姑妈，是这样的，我们回去后，才知道我太爷爷＜商丘人对曾祖父的称呼〉连病带饿已去世，后来俺妈产下俺妹妹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俺爹舍不得将妹妹送人，觉得那样对不起俺妈，硬是把妹妹拉扯大，没几年俺爷爷患癌症去世。加上我结婚盖房，家中一直外债没断过。俺爹在工地上干活砸伤了腿，后来落下了残疾，不能打工挣钱了。虽几次想回来看望爷爷奶奶，但总是缺钱，如果空手回来，更无颜见爷爷奶奶。姑妈，都怪俺爹命不好，你就原谅俺吧！”

x粉心中的气渐渐消了，开始同情起x清一家。

“姑妈，现在我的俩儿子因没钱供不起上大学，都开始出去打工了，会赚钱了。可俺爹呢，却得了小脑萎缩，虽能说话，却天天坐轮椅。他催我今年无论如何要回来，一定找到爷爷奶奶和你。我到咱村里问了好多人，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记得爷爷的名字，我才知道我回来太晚了，好心的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了。村里的几位大爷告诉我你在徐洼，我这才找到你……”

x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x明，不再说了，姑姑不怪罪你们！若说的话，我和你爹妈总算一起生活过，也有一定感情。因为他们是我哥嫂，是我未来的娘家人，没想到他们命也这么苦，这些年你家遭这么多不幸，日子过得这么艰难，特别是你妈走得那么早……既然你爹经常对你说往事，又催着让你回来，说明你爹是的重情义的人，他的心意我领了，原来的误会今天都消除了，我爹我妈若地下有灵，照样会理解你们。咱们命虽不顺，但咱都没坏良心，遭些不幸那是命运吧，x明啊，人在世上啥事都能忘，感恩不能忘，东西可以丢，良心不能丢。回去见了你爹，替我问他好，让他多多保重。”

第二天，在x粉的带领下，x明买了香丶纸和供品，给爷爷奶奶上了坟。

小明代表自己的父亲给爷爷奶奶重重地瞌了3个头，“爷爷奶奶，不孝的孙子回来晚了，我替俺爹给你们赔罪了！请爷爷奶奶放心，你们的恩情我们全家永不会忘，俺爹不能走路，我会每年都回来看望你们二老。”

x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望着x明远去的背影，x粉揉了揉发红的眼晴，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我哥没忘本，我娘家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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