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梁:
这是你离开的第六年,我还是会常常想起你,想起我们十八岁那年的盛夏。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迎来了全中国人民欢呼的热潮,这一年我十八岁,阿梁十八岁,我们相识十八年。
从母亲的肚子里蹦出来开始,我们就是冤家,亲姐妹一样的冤家。
阿梁的名字取自《长命女·春日宴》中的“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可我着实不喜这名字,只叫她阿梁,一个挺男孩子气的称呼。
那时候北京城盛行“群居”,及其有农家味道的大杂院,很热闹也有些吵,但不孤单,大人们无聊时便唠唠嗑,小孩子们就到处跑跑闹闹,我和阿梁从小就是“淘气包”,大街小巷的胡同都被我们“占为己有”,在左邻右舍中的评价就是“老梁家的那个谁谁谁跟老宋家的那个谁谁谁,昨儿个又把我家电表给烧了。”
好吧我承认那时候我们确实有些闹,以至于将各种不及格的考卷放在我们各自的爸妈面前时,不出意料的都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宋陈荫啊宋陈荫,你可真有出息啊,对门老周的儿子考满分的卷子,你给我考个四十二分,老子今天不把你腿打断你都不知道悔改!”
“梁上燕!四十九分的卷子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在外边瞎混,你看看对门的周立群,人家考的满分,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
这两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周立群,是前两年才搬过来的,顶着一身的光环,被贴上一堆诸类于“学霸”、“帅哥”、“男神”、“优秀”等高级标签,顺理成章得登上了神坛,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和阿梁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周立群也不是讨人厌,他就是太讨人厌了。
看这名字,立群,立群,立于群人之上,不就是凌驾一切吗?我才不愿意被他征服,只可惜我跟阿梁都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
看吧,他又在嘲笑我们了,当我们在被父母痛骂的时候,以及事后笑着比谁比谁还低的时候,谁铸造伟大的友谊没有过这种经历,我跟阿梁是天意使然,周立群他这是蔑视我们之间的友谊,这让我非常不痛快,是的,非常不痛快。
记得十多岁的时候,大杂院外边儿的香樟树上有一堆圆圆的像球一样的东西,我跟阿梁不晓得哪里来的自信认定了那是鸟窝,闲来无事便拿竹竿去捅它,结果招来一大群蜜蜂,身上被蛰了无数个包,回家被骂之后涂上药膏,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看见周立群从门前经过,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轻笑,好歹是邻居,不过来安慰我反而笑话我,这是人干的事吗?
事后听大人们谈论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鸟窝,那是实打实的蜂窝!我承认我眼瞎,但周立群也混蛋。
后来上了初中,学校是按片儿分的,我们仨自然而然就被分到了一个学校,更是冤家路窄的被分到一个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实在的日子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我跟阿梁的成绩依旧差强人意,周立群依旧光芒万丈,昂首挺胸走在时代的前列。终于,我爸在看完我最近一次不及格的考卷后疯狂了,我死都不想去补课,我爸死都要让我去补课。我妈呢?你不提我都忘了,她从来只会在旁边呵呵笑。
然后周立群就来给我补课了,你别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以至于在后来的半年里每天放学后都会出现阿梁和周立群这样的对话:“我要跟陈荫回家了。”“宋陈荫要留下来补课。”
周立群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强加进我的生活。
阿梁也渐渐不再与他争执,只会在独自离开教室时留下她那邪恶的笑声。
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我一下子从班级前二十跃到了班级前十,数学破天荒的考了个七十分,我爸高兴地请周立群来家里吃饭,整个大杂院一晚上都充满了我爸得意以及感激的笑声。
我呢,就坐在旁边,看我爸夸周立群,看我爸宠周立群,看我妈在旁边“嗯”“啊”“是”“好”,也不晓得是肢体麻木还是精神麻木,我感觉我长这么大都没得到过我爸如此厚爱,周立群这次算是赚大发了,他那晚“装腔作势”的笑声,以及“故作谦虚”的附和声,我至今都还没忘,并且经常做梦梦见。
看看,多么痛的领悟,他曾是我的全部?他曾是我的噩梦!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初二下学期,天晓得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老天爷对我还算厚爱,是的,就在初二下学期,我的真命天子出现了!
林宇森,新来的转学生,身高一米八,曾就读于厦门的一所附中,面容姣好,成绩优秀,体格健壮,近乎完美。
我每天都想着怎么追林宇森,尽管这有些不自量力,可对于年少的我来说正是犹如十一届三中全会上提出要改革开放一样的伟大尝试,可改革开放成功了,我没成功。
也许邓小平先生说得对,改革要立足本国国情,我不管不顾付出一切的决心竟输给了林宇森的一句“我不需要”,国情不需要,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徒劳无功。
也正是因为我对林宇森的事情太过投入而忽略了越来越紧张的学业,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班主任为此找我爸谈话。
这大抵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我爸这样,他像个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走进办公室,又恭恭敬敬地走出来,表情很严肃,像在天安门升旗仪式上一样严肃,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土黄土黄的,看不出来做过了什么。
他骑自行车载我回家的时候一言不发,我也不说话,我们相对沉默。我只能看到他剧烈抖动的后背,不敢抱他,更不敢惊动他。
我知道,他哭了,我第一次见我爸哭,是为了我,为了我的不着调,为了我的叛逆、鲁莽、冲动与不自量力,还有莫名其妙的心动,他在为我的过失买单。这些在成长路上必受的苦难与阻碍,他在替我承受。
我有什么资格任性呢?
他的泪水让我意识到,我是真的让他丢脸了。
或许就是在那个酷热却寒冷的夏夜里,我方才大梦初醒,暂时放下了喜欢的少年与纯真的爱,在初三的两个学期里拼搏当下最重要的学业,备战中考,我要尽最大努力考上省重点,不是为了林宇森,是为了我爸。
周立群还照常来给我补课,却不单单只专注数学,还有其他我所有薄弱的门科,其实过去这一年里他每天都在,我却忘了有多久没想起他了,阿梁也是一样,我也记不清有多久没去找她玩了,在我十五岁以前的生命里,满满的都是阿梁,也有少部分的周立群,可在十五岁以后,林宇森却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我的生活,甚至是梦境。
有次傍晚补课快下课的时候,周立群还在认真的看一道物理题,望着他越来越英俊的侧脸我忽然有些好奇他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便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句:“哎,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啊?”
“认真做题,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什么时候才能学好?”他是真的很不解风情。
“说说呗,我可好奇了。”“温柔善良天真可爱善解人意小巧玲珑聪明优秀,满意了吗?。”呃……要求可真多。
“那那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我找到机会自然不会放手,事情要趁热打铁才好办。“宋陈荫你烦不烦?快做题。”他在逃避问题,赤裸裸地逃避。“告诉我是会掉块肉吗,咱俩可是有这么多年交情了。”“真烦,有了总可以了吧。”
知道真相的我都快笑疯了,这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绝对惊天大新闻,像周立群这样的都动了春心,那对象得是个多传奇的人啊。是的,我非常有兴趣。
于是在亲眼目睹周立群与隔壁班的李曼暗地里“眉目传情”以后,我就此沦陷,展开了一系列计划,打着“帮兄弟追姑娘”的旗号,想撮合这俩人,史称“宋陈荫牵线计划”。
其实说实在的李曼确实优秀,光是从老师同学那里听来的关于她的光荣事迹就多到我记不下来,细数下来恐怕要比周立群还要多,女人的嫉妒心啊,我都眼红。不过他们两个在一块儿,倒是众望所归的事情,自古以来,俊郎配美女,美女配野兽嘛,呸,英雄,美女配英雄。
我一直觉得周立群算是男神级别的,至少我跟阿梁都这么觉得,李曼是全校出了名的女神校花,人家成绩好还长得好,于是在我和阿梁爆料了周立群喜欢李曼这个所谓的“惊天大新闻”之后,她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我的牵线队伍,还带来了,林宇森。
她说,他们是旧相识。
我没有问太多关于他们的事,或许我是在避着关于林宇森的一切,又或许我是在逃避关于她和林宇森的一切,这都是年少的我所不想面对的,并不至于承受不起,只是有些无奈地力不从心,既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不如藏起来更好。
之后关于周立群与李曼的事占了我大半的生活,我也只能用这种分心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其实不可否认的是,我很喜欢林宇森,但更多地依赖周立群,如今似乎要亲手将他“拱手让人”,不能说没有丝毫的不舍,至少在我的大半的幼年生活里,他一直像对亲妹妹一般的待我,虽时而严厉了些,可恶了些,但从未伤害过我,反而温暖了我的幼年时光。
要是没有他,还指不定我现在什么样呢。所以啊,我就要像对待哥哥一样地,亲手送走他,李曼,就算是他过去的这么多年对我照顾的谢礼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和阿梁,周立群,放学会一同回家,这是家长们的规定,为的是防止被人贩子拐走了。是的我会被人贩子拐走,我这么精的一个人。
这是个好机会。我直接就开始找各种理由不同周立群一道回家,变着法儿地给李曼创造机会,甚至连放学后的半个小时补课时间我都会拉着李曼,声称多个人给我补课就多一份教育的保障,我和李曼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哎呀女孩子嘛,你们懂的。
至于周立群嘛,那家伙态度总是忽明忽暗的,不反抗也不接受,原本是我在为他们两个撮合,现在男主角悻悻的,反而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了,不过幸好李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不情愿,这一出媒婆自作多情牵红线的戏码也算是在台面上还能维持得住,私底下就完全崩盘了。
初三上学期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近郊的春游活动,去附近的荒野草地啥的露营,离开家拥抱大自然,青草地上仰望满天繁星,孤男寡女偷偷幽会,啊哈哈哈哈,好机会,天大的好机会。
我拉来阿梁他们一起商量对策,准备在晚上老师让我们回帐篷睡觉的时候给周立群创造机会,弄一个big surprise,然后顺理成章,哈哈哈,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主角的配合了,于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使命,也非常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周哥哥,你看就这么一点儿小忙,你就答应人家好不好嘛?”“你一天天的能不能不要总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时间把功夫给我花在学习上,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你就答应人家啦,帅哥?学神?好不好嘛?”“我不去!你赶紧走,这一天天的,神神叨叨,烦不烦?”“周立群!给你点儿好脸色你就越来越得劲儿是吧?你到底答不答应?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我就死给你看!啊啊啊快来人啊,欺负良家妇女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要去撞墙……”唉奥斯卡金像奖不颁发给我真是太可惜了。“行行行你别叫,123停!”
我那满含泪水的眼眶啊,立马就给憋回去了。
“去就去,不过事先说好啊,不准太过分!你要是敢坑我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Yes Sir!”
那个啥,我肯定是没有告诉他李曼也会在场啦,只是说晚上帐篷外有聚会,不然他哪儿能那么容易就答应,事后他一定会感谢我的,天赐良缘啊,有我这样给力的助攻他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周立群被我成功地骗去了帐篷旁边的小树林。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过了没多久就开始下雨。
“阿梁,周立群出来了没有?”“没呢,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怎么办呀?”“我去找他们。”“你一个人行吗?”“你别管我了,快去找人帮忙。”“周立群!周立群!你在哪呢?”
果然没一会儿就开始暴雨,周围一片黑我看不见,便一直往前走,脚一直被带刺的荆棘树木刮到,再被雨水一遍一遍冲刷,累了,走不动了,我便一头栽进水里,又或许是泥坑吧,但我找不到周立群,怎么找也找不到。
宋陈荫,你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
怪不得周立群说总我天真,快上高中了还像个孩子,还沉醉于芭比娃娃与天使的童话世界,长大之后才知道,孩提时代的懵懂与天真,我拥有的,比别人多得多,以至于在之后的污秽且复杂的世俗日子里,也依然纯净地如同腊月初雪,在一点点被蹂躏,被染上黑色,被带上小丑的假面之后,才发现最遥远的莫过于过去,最清贫的也最美好,最美好的也最不易。这次,连周立群也要为我的天真买单了。
沉睡中的我只有些浅浅的意识,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人将我抱起,一路急促地跑,说得什么我听不清,我只觉得,那个怀抱很温暖,即便是隔了被雨水浸湿的几层衣服,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阵阵狂烈的心跳。
醒来的时候在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许是已经回校。我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想要下床去拉窗帘,脚踝却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
“受伤了就好好躺着,别动。”周立群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把我拉回床上。我惊喜地看着他:“周立群你没死啊?”“我死了谁把你救回来?”我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帘,周立群看着很生气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跟李曼没因为我怎么样吧?”
“宋陈荫!你能不能不要再多管闲事?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管别人,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往林子里跑,你说你怎么不被老虎吃了?真是笨死了。”
“我……我以后不管了还不行吗?那么凶干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周立群这么莫名其妙地发火,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一个劲儿地撮合他跟李曼,还不是为了他好,他倒好,反过头来还骂我多管闲事,哪有这样子的。
“以后我跟李曼的事你别管了,把自己管好再说吧”“哦。”“那这是哪儿啊?”“林宇森他家,你家没人,梁上燕跟我都没带钥匙。”林宇森的……家。原来是这样的啊。“宋陈荫,你清醒点吧。”
“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不清醒。”
他沉默了良久,一言不发,清冷的空气像结了冰一样凝固,我从未见过如此陌生的周立群,他明明就近在眼前,却仿佛与我隔了千山万水,眼底那一团看不见的阴霾,似乎愈加沉重了。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梁上燕等下会来接你回家。”
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迈开腿走了。
肯定是又生气了吧,我这么不识好歹,又执迷不悟,这下好了,宋陈荫,你固执到这种地步,连周立群都不想管你了。
我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在之后的一个学期里,我压抑了自己的性子,没再胡作非为,也没再多管闲事,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地学习,迎接中考。周立群也一如既往给我补课,却再也没同我有除补课之外的其他接触,包括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再也没与我和阿梁同路。
中考前一晚,我紧张到肚子疼,还发高烧,吃了退烧药也依然不见好转。我爸急得叫来了周立群的爸爸,说我是紧张过度加重感冒,让我爸跟他去他家拿一些药。
“我冷……冷……”情急之下我直接抓住了什么人的手,阿梁,或者周立群。“梁上燕,再拿被子来。”我总算觉得暖和了些,也还是抓住那只手,好在那人也没有挣脱。
那只手很暖,像刚刚从火炉中出来一般,捂的都有细汗了,我也不肯放开。
我只记得,那晚的意识很乱,昏昏沉沉的,什么人也看不清,只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像极了下大雨的那一夜,都有彻骨的寒冷,却都能给我足够的温暖。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烧了一夜的我头上还顶着一块毛巾,周立群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他应该是一夜没回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从另一边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张薄毯给他盖上,手表的时针才刚指到五,离考试时间还早。
没承想他立马就醒了。
“陈荫,你怎么样?烧退了没有?”他迅速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对比了自己的,才长舒了一口气。“快,快睡觉。”我很快便被推入被窝,看着周立群这么手忙脚乱的样子,竟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很快便又睡着了。“陈荫……”我嘴角的玩味瞬时凝固了。
我应该谢谢你,周立群,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可我却无以为报。
第二天的考试,我发挥的不好,分数只勉勉强强上个市重点,阿梁和我一样。反而周立群发挥得很好,分数对省重点都绰绰有余。
中考完的那个暑假我们一起玩了很多地方,甚至跨过北京去到外省,周立群也一反常态不嫌麻烦的加入了我们,还做了攻略,那次的旅程啊,可是相当愉快。
阿梁和我买了好多套衣服、挂件还有纪念品,一箱一箱的搬回家,被爸妈指着鼻子骂败家玩意儿都还乐呵呵的,怎么着都高兴,后来再没有过的那种高兴。
开学的时候我们一起搭车去学校,在校门口很巧的遇上了周立群。
“你怎么在这儿?”“报到。”在之后的三年里,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他放着好好的一零一不去,来我们这所小小的市重点,当真是鬼迷了心窍,财色迷了少年郎啊,李曼也中考失足落这儿了。
我们仨不在一层,李曼和我却是一个班。
“宋陈荫?好巧,你那次春游没事吧?”“没事,谢谢啊。”人家还记得,恐怕是还有些意思呢。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我正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就看见周立群在班级门口等我。
“你在这儿干嘛呢?”“等你啊。”“等我干嘛?”“补课。”他当下便拉下我的书包带子,放回桌上,打开他的书包,拿出复习资料,一副要立马开始家教的阵势。
“不是……你看他们,他们都走啦。要不……改天吧?”
我指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他。
“人都走了才好,清净。”周立群啊周立群,你当真是到了高中都不放过我。
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叔叔跟我说过,要好好带你学习。”“你可真是我爸的——好邻居。”
就这听话的程度,我觉得他才像我爸儿子呢。
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每个班的课程都进度缓慢,到后面才慢慢步入正轨。
后来月考成绩出来了,我依然保持着跟初中一样的成绩,在班级的中下游,从来都没心思学习。
我的眼睛总是会望向窗外,对面就是一零一的教学楼,周立群能去但是没有去的地方,林宇森应该去的地方,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我依然还是想念他,哪怕不在同一间教室,不在同一个学校,不在同一条街道,不在同一个世界。
那个站在香樟树下的白衣少年,你终究还是不属于我了,我也再没有力气去追寻了。
愿你能拥有更广阔的天空吧。
周末我和阿梁去爬山,上高中以后都挺忙的,除了平时晚自习回家都不怎么见面,正好可以聚一聚。
我们爬到山顶时天已经快黑了,山势很险,阿梁却觉得颇有意味,便是怎么都不肯下山。
远处的太阳正准备落了,绚丽的晚霞照耀着大地,千变万化的霞光孕育了纸醉金迷,我们坐在山顶上俯瞰整个北京城。
这个无情的神,它冷漠决绝地注视着一切须臾,它的爪牙遍布每个角落,我们都无处遁形。
黎明也非黎明。
“喂!你们俩干嘛呢?这都九点了了,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周立群?”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这看风景都能把你给看睡着了,宋陈荫你离废也不远了。
“快快快,叔叔阿姨都急死了。”
“急什么?这夜景多漂亮,错过就没有了,我才不回去。”
阿梁“噗嗤”便笑了出来,附和道:“对对对!陈荫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周立群反正是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梁,你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你,左边的就是我,右边是周立群,我们俩会一直保护你的。”“哈哈,周立群都快灭了。”那大抵也是我跟阿梁最后一次这么开心的在一起。
2007年2月14日,阿梁和林宇森在一起了。
我是在阿梁的书包里发现她和林宇森的合照的,照片的背后,用她娟秀的笔迹写着:2007年2月14日,在一起的第一天。
背景是我们曾经一起去看星星的那个山顶,男孩和女孩十指相扣,在身后灿烂的烟霞里笑靥如花。
多熟悉的面孔啊。
那时阿梁正在洗澡,让我帮她把书包里的CD和耳机拿给她。我没多说什么,只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把照片放回书包,将她要的CD和耳机递给她。
一抬头,便看见她刚出浴时的模样,双颊似是染了朝霞,还有那双干净又灵动的眼睛。
“阿梁,你真好看。”在之后的一年里,我都在逃避她。
晚自习回家,不再等她,周末放假也不和她出去玩儿,她来找我,我也避而不见。
我不恨她,也不怨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林宇森始终是我们俩之间跨不过去的坎。
但我一直知道,阿梁之于林宇森,配得上。她那么漂亮、优秀,又招人喜欢,从小到大,她一直是那朵红花儿,而我,却不想再当绿叶了。
一转眼就到了高三,我学习不踏实,底子又不好,几次模拟考试成绩都很糟糕,学校的天台就装了我不少眼泪。
“喂,又躲这儿哭呢。”我胡乱抹了把眼泪,看看来人,一脸无语:“周立群,怎么老是你啊?”“我怎么了?要不是怕你寻死,我才不来呢”“喏,吃吧。”他递给我一个便当盒,还是粉色的,满满的少女心。“咦,这不会是哪个女的送你的吧?”“管那么多干什么,快吃,吃完回去上课。”
我抿抿嘴,心里唏嘘长叹。唉,哪个小姑娘的心又给糟蹋喽。周立群就那么一直站着,看向远处。没人比我更清楚那边是什么了。
“周立群,话说你当初不去一零一,来我们这破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他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目光。过了半晌,我饭都快吃完了,他才慢慢转身要走。“你。”“啥?”得,大风又把话给拐走了。
之后周立群就对我的学习忽然严格了起来,以前晚上补课还只是他讲,我偶尔和周公下下棋,后来就要求我全程都得全神贯注的听着,还买了好几套卷子,天天盯着我做,错了就瞪我,还施加冷暴力,这样一来二去的,我模拟考的成绩是上去了,身体却垮了。
当我经过无数次带着微弱的呼吸声去找周立群诉苦说我生病了没办法学习之后,他终于崩溃了,决定停课一次,放我回家。
路上遇到卖红番薯的小贩我就吵着要他买,反正花他的钱我不心疼。“老板,给我来一个。”“老板,给我们也来两个!”是阿梁和林宇森。
我才想起来好久没见他们了,阿梁我总躲着她,林宇森没机会碰到,也只能偶尔从别的同学那里听到关于他们俩的一些事,“郎才女貌”之类的。
“陈荫,好久不见,一起吃东西?”“不……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先回家。”我立马拿了番薯拉走周立群。“怎么了?”我舔了一口手里的番薯,轻微皱了皱眉。
“没事,我就觉得,这番薯……好像有点儿苦。”
他笑了笑,抬起手揉揉我的头,说:“傻瓜,番薯怎么会苦呢?”
晚上回家之后,阿梁给我发了条短信,就说今天晚上她过生日,想让我去参加聚会。
我想了想,还是去了。以前的每个生日都是我陪她过,就算现在关系淡了,我也不想错过。
派对很热闹,很多人在唱歌跳舞,我却站在门口止步不前。
我想,我终究是与她的世界脱轨了。
我只能一个人去山顶看星星了。
看着那头欢呼的人群,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助,或许只有这座山是属于我的吧。它空无一人的。“大晚上怎么跑这儿来了?”冰凉的肩上被搭上了一件大衣。“怎么我去哪儿你都能找到我啊?”“废话,谁能比我了解你?除了梁上燕啊。”
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那三颗星星,看他们越走越远,然后被光彻底切断。不,阿梁也不能了。
高考我发挥的很好,还蒙到了一本线,周立群考上了复旦,和我一起去了上海,林宇森和阿梁则是一起留在了北京。
我们四个人终于是在中国的版图上被打散了。南辕北辙,覆水难收。
我总是想逃离北京的,录取通知书刚到手就急忙收东西去了上海,订了酒店公寓住下,周立群就一路跟着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我是在外滩看见那对姐妹的。
姐姐是残疾人,坐在轮椅上,妹妹一直推着她走,总是逗她笑。
多好啊,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美好,可是后来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电话突然响了。“宋陈荫吗?”“梁上燕出车祸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她想要再见你一面。”我立马订了回北京的机票。
一路上周立群握着我的手,它颤抖的那么厉害,我还是尽力安抚自己,她不会有事,她一定不会有事。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航程,我和阿梁天人永隔。
当医生拿起表宣布死亡时间,为她盖上白色的床单推入太平间,我在手术室的门前痛苦到失声。
“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我终于失去了她。2008年8月8日晚上8点,整个北京城最繁华的那个夜晚,阿梁,这条美丽又鲜活的生命,终于结束在这场盛大的欢呼里。
2014年8月8日,阿梁,这是你离开的第六年。
我还常常回大院,叔叔阿姨总坐在门口,很少说话,见我来会笑笑,有时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总看天,说你在那儿。
我和周立群也常去看你,带你最喜欢的飞燕草。
阿梁,我好想你。
《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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