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书消得泼茶香,只道当时不寻常。 最近越发有种岁月忽已晚的感觉,日子虽不能毁坏初时模样,却慢慢地使我不同了。唯剩夕光忽落的傍晚,屈指暗想,已然有多少个素商时序晚凉,于是,冥冥中有过的惊鸿照影也愈发地可珍,坐久忆年时。
今夜的月色,又一番映照我容光之际, 年久的记忆一点一点声情并茂了来,在眼下的皎洁中熟稔得可以远望。原来,月夜竟可以这样轻易将过往唤醒,将模糊还原为历历在目,许是因为,这月光曾照彻初时模样。记忆一经润泽,便开始四下泛滥:年幼的我,常于月下行走,乡间蜿蜒阡陌积水空明,纵横交通。寻一方幽径,轻轻悄悄的走,月光从枝桠间泻漏零星片语的秘密来,而后有在地上画尽夜风绰态,看这夜间物态清澈柔和的眉目,心思洁白宁静,恍惚中,陌上路似是通往无垠旷野……
今夜的月色里,我独行于某个城市的街角,被不知名的光洒了满眼满身,慌张逃离,归于静寂后,月光如流水,洗客心。再回头看时,霓虹闪烁的深处,似有着猜不出的谜底。远望可以当归?这夜里的车水马龙繁闹到极处,望不到的山明水秀,还能归去吗?岁月不知何时已晚到我无力阻止,念月色一如初时,而我,也恰巧等在旧故里。
雨落下,雾茫茫,问天涯,在何方?我们的雨还一直下着,我却恍若未闻,惊醒时,才发觉自己已是大人模样,必须收敛所有的稚嫩,做一个成熟的孩子。可是,我只想看雨,看它凄惶地漫天飘洒,困我于行走的途中,正好,可以停下歇歇,忘了,是因多久的跋涉而再没停留,静心下来,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去反观人生。“月边渔,雨边锄"这六字是氤氲了水汽的淡墨,引我以流年轻掷,甘居豆棚瓜架角隅,听雨落成细丝抽离,听渔唱痴缠月色至更深。听,这雨滴滴点点轻敲,如声声私语,谁也不懂的絮言,似是要尽诉闲愁。
雨到底落了多久呢?连记忆也泛起无形的水花。已然长大的我,听雨的清唱,细碎的情感也来相续附和,流年初时的动人模样便清澈倒映出,忘了春将迟暮。落雨的罅隙里,我们完成一次盛大的成长,岁月亦低敛默记,只是,有些梦能否与岁无忧? 你听不出来,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你听或是不听,都有风在故事里,摇曳出年光的炫目,并蒂出妄想的段落,管它华年几何,管它浮花、浪蕊喧肆,此际,风声独吟,故事只为风发生着。风吹凉一杯茶,夕阳跑赢了老马。一些荒音凉芜,味道深邃,彳亍独行中一一遍尝,学得克制、朴素,年少的心也在风中温凉辗转,终是成长一番。一鞭残照里,打开各色结局,风吹乌桕树,有年月古老的玉笛声飞来,散入春日的洛城,折柳曲引得乡思涟涟。而我困自己于某个不动声色的坐标里,只能自作自受,甘守清欢。
岁月一味忽晚忽凉,我一味装傻充愣,只为初心不改,面目宁静。那些纠缠的念想如日在昨,不曾寂灭。光阴一再荏苒,风声数度惊醒过往匆匆里沉睡着的故事。 "非关僻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半阙词话搁凉一川河,望处雪覆十堤,自是寒凉清明,有些曼象只合存于页册斑驳的画迹里,我却固执地想要一场雪,在人间开出曼殊沙华的凄幽来,这样想着,不知北国的此时可正下着雪、一场轻僻却又张扬的雪?绝了这俗世烟火?问它:濡湿华年几弦?曾染暗香几缕?曾落梅几重?心思来来去去地游曳,只盼着一场雪,看它欲落成初年模样,留深浅水痕,引我漫无边际猜度。若一切还如初时,那雪曼妙精舞,我定将稀音留旁,文字激扬,憧憬明朗。有雪,落于内里深处,依稀照见初年魂灵,潜滋暗长的感动被渲染成千树万树梨花开,这风光盛大,我竟不敢再遁入自己逼仄狭窄的内心去,似乎连生命都开阔了如许。那些闪现的锦瑟华年被雪砌成冰清玉洁的碑,想它时,只消一场雪,穿帘度幕地来去,就可观望到最清浅的念想。一更雪,双鬓消磨死生别,老了年华却若何?幸好,我还记得一些些幽微的从前,从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可容我点一丝烛火,温暖这织满岁末的霜华。有野花初来发,经霜愈烈艳,生死、困顿、寂寥终是一杯虚话,供江上笑谈品茗,白发渔樵,惯看秋月春风等闲度。日子遥远去而不复来,霜华覆了琼枝,树底,有人用轻快的腔调唱着经年的离歌,思绪散作袅袅青烟,缥缈到杳远的未知,我却笑得释然……蒹葭白渚,一支歌在在阳光散淡前收尾,一朵花年久不凋,千年之前的千年,光阴如是。秋末的江沚遍生蒹葭,一叶霜晕开了整片凄迷,有人打桨经过,之后…竟将一点见闻传唱最美的观想,蕴藉抚慰的,是深秋无处可遁的忧伤,一重霜,打得伤情隔年不止、翠色和烟并老,待得一日,行尽江南烟水路,看得侧畔千帆过,心下便会释怀:重重冷霜打落的不过是如锦年华,而少年心则愈见赤诚刚毅。自此,哪管岁月凉薄忽晚,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天高地迥,一切似有若无地生发着,有些影像浅淡无声却又顽固地盘桓在脑海一角,我不知道它们同青春有着怎样微妙的联系,只知道,一回首,思绪就蔓延开阔的曾经。
岁月忽已晚,一瞬的苍凉是感伤的局,攫住些感觉为时光陪葬,随后,却也是闲适的晏晏言笑,因为记忆中的某些珍藏,一任年光伸展,在泛黄的背景下,依然新鲜到明檗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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