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故事，你我的人生。

01

乔红提着保温盒急匆匆地向地铁出站口奔去，不忘拿出手机看时间，离承诺送达的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了，她紧张得心跳加速，脚下更是开足马力。

顾客家这边的地铁站她不熟，绕了点弯路才找到出口。

出口是个挺长的步行梯，爬到一半时，旁边一老太太“哎哟”一声跌坐在地，还条件反射般扯了下她的衣角，她差点被惯性带倒，正欲挣脱，见老太太一脸痛苦，便好心问了句：“没事吧？”

老太太掀起裤脚，脚踝处已肿成馒头状：“姑娘你看，这算不算有事啊？”

乔红这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转头看看周围，想找个路人帮忙送老太太去医院，自己好脱身，可放眼望去，尽是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再看了看时间，乔红心急如焚：“你记得家人电话吧？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你好吗，我这还有急事儿呢！”

“我不用手机那玩意儿，姑娘，你给我孙子打个电话，让他到人民医院去接我吧。”

“行！”乔红爽快答应，按老太太报的号码打了过去，跟一个略沙哑的男声说清了原委，对方不住道谢。

跟老太太做好交接后，乔红继续往上走，走到出口时，不知怎的，又扭头看了一眼，看到老太太还坐在摔倒的位置，用手撑着地，艰难地想站起来，却接连失败。

她的鼻子突然有些酸，突然想起了过世的奶奶。

唉，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折返回老太太身旁，将她扶起来，扶着她上了出租车，又将她护送到了医院。

老太太虽然没手机，但身上现金不少，没让她贴车费垫付检查费，还留下了她的手机号，说以后一定会感谢。

做完好事出来，乔红心里却直泛苦水，老板快把她手机打爆了，她一个也不敢接，想必顾客饿着肚子枯等半天，早就冲老板发了大火。

这么一折腾，工作肯定保不住了，但乔红依然尽责的送完了这趟单，顾客的脸比焦炭还黑，回去后，不出所料地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她滚蛋，工资自然也扣发一半。

乔红默默地接受了现实，连据理力争的精力都不想再费，她做过很多工作，这并不是第一次被克扣被剥削。

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现实，看人脸色吃饭的，很难拥有话语权。

这也是没学历没文化没背景的悲哀，永远只能在底层打滚，不知何时才能冲破阶级的天花板？

02

又开始了每天跑人才市场和劳务中介机构的日子，同样是点单端盘子，她这次想去个环境好点的地方。

可面试屡屡受挫，眼看这个月给老家的钱都没办法寄回去，房租更是快交不起，心情格外沮丧。

那天她正准备出门再接再励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接通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

“乔小姐，你好，我是陈淑芬的孙子，那天我们通过话，是你把我奶奶送去医院的，我奶奶现在恢复得挺好，她让我来接你去吃个便饭，表示感谢。”

乔红都快忘了这件事，她原本就没当真。

接受恩惠时，人人都会说出涌泉相报的话，可时过境迁后，能放在心上的有几许？何况还是萍水相逢的境遇。

老太太言出必行，着实把她感动到了，想想今天也就是排队递资料，干脆给自己放放假，顺便蹭一顿饭吃，能省点是点。

宋天旺就这样闯进了乔红的生活。

他问清地址后，不顾她住地偏僻，硬是穿了大半个城来接她。

开一辆老款奔驰，穿一件黑色圆领T，个子不高，长相普通，笑起来憨憨的，不善言辞却挺细心。

她一敲车窗，他就连忙下车亲自给她拉开后车门；她刚刚落座，又递给她一瓶冰红茶，说天热，让她先解解渴。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没话找话的聊聊城市建设，交通拥堵和天气。

好不容易在车流中慢慢到达目的地，不是饭店，而是家宴，看来老太太非常重视她这个“救命恩人”，车一停稳，就迎了出来，亲热的拉起她的手，领她进屋。

席间每个人都对她亲切又热情，宋天旺他爸笑容满面的劝菜，他妈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不住的上菜布菜，老太太和宋天旺陪着说话。

随着交谈的深入，乔红才知道，老太太的丈夫是个渔民，早年出海遭遇罡风，翻船丧生之后，宋家便从沿海城市迁徙而来，一直做海产干货生意，算是白手起家。

经过多年的打拼，在市区开了四家店铺，门面都是自己的；城郊盖起的这座三层小楼，也是买下的地皮，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出手实在可观。

乔红虽已看出宋家家底殷实，不料竟富裕至这种程度，落魄的自己虽能与他们相谈甚欢，也不免滋生出一种“同生为人，却不啻云泥”的感伤，表情就黯淡下来。

老太太是个爽快人，见此情景，直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她犹豫半响，还是将目前实情和盘托出。

也存了点私心的，想着若能借一阵东风，解眼下燃眉之急，那最好不过。给钱她定是不会要，只想要一份稍微像样的工作。

在座都是明白人，知道她失业皆因那天之事，老太太虽然不管生意，但显然在家地位崇高，当即拍板作主，让儿子安排她去其中一家店上班，守守柜台卖卖货，基本工资三千，额外还给提成，宋老板笑呵呵应承下来。

乔红得偿所愿，兴致又盎然起来，乖巧伶俐的敬了宋家人好几杯酒，小脸喝得绯红，眼角余光瞟到宋天旺，正巧与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依然在那憨笑，但眼里明显多了层雾蒙蒙的水汽。

乔红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这些年也断断续续的谈过几个，算不上多纯粹的爱情，不过是大都市里蝼蚁般挣扎着生存的年轻男女，相互依偎着寻求一点慰籍罢了，所以都无疾而终。

所以，她能准确分辨出来，宋天旺眼里燃起的欲火。

03

一个月后，拿到第一笔工资那天，在乔红逼仄的出租屋里，宋天旺把她放到在床上。

乔红的体验算不上舒服，宋天旺持久力不行，花招也不多，她的感觉刚刚荡漾起来，他已鸣金收兵。

就像他之前对乔红的撩拨，也只是每天给她点外卖，点的还都是同一家，虽然菜式会替换，口味却无甚区别，跟他的床上功夫一样，总是欠了点火候。

上床前约会过三次，都是吃饭看电影，乔红之前只和其中一任男朋友来过一回电影院，觉得几十块一张的票钱太贵，买菜可以吃好几天；宋天旺也明显不是电影发烧友，两人对大荧幕里那些虚拟夸张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尤其是宋天旺，更多只是觉得男女交往应该有这么个流程。

于是都有点如坐针毡，第三次时，捱不到散场就干脆的走了，这一走，顺理成章的走到乔红的床上。

乔红对宋天旺这个人，不讨厌，也谈不上多么心动。

他木讷无趣中又透着点商人的小精明，感情方面呢，谈过正儿八经的两个女朋友，都是被对方甩，但他一直以来也没素着，现代人解决生理需求的app，他一个不落的都玩过；陪供货商去夜总会时，自己当然也不会闲着。

这些事，他都对乔红坦白，他说：“我是想和你好好处，你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你比她们都善良。”

乔红自然也愿意和他“好好处”，她并不漂亮，身材也不出众，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头丝滑柔顺的长发，宋天旺很喜欢抚摸她的秀发。

他也是她24岁的人生里，遇见过最有婚恋价值的男人了，乔红没奢望过和他结婚，能通过他改变一些际遇，已很知足。

但让乔红意想不到的是，宋家上下都不反对这段关系，并没有因为双方家庭条件差距太大而对她摆出高高在上的脸色，尤其老太太，更是拍手支持。

宋父笑呵呵地说：“我们家不缺钱，找媳妇儿呢，一是要心好，二是要能干，其他的不重要。”

04

那段时间，是乔红最快乐的日子。

下班后，和宋天旺一起回家吃饭，然后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看电视，闲唠嗑，有时直接就住在了宋家小楼。

床上之事，也渐入佳境，至少没再出现不上不下的尴尬。

乔红深深觉得，做人心存善念总归是好的，若不是当初折返回头扶起了老太太，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女孩，或许此生都入不了宋家的眼。

为了回报这份青睐，她工作得格外卖力，又有之前打工的经历做铺垫，察言观色不在话下，口齿也伶俐，经她接待的顾客几乎都不落空。

第二个月底，她拿到的提成已超过工资，宋父很是欣赏她，有意栽培她，持续观察她三个月后，开始让她接触货物往来事宜。

店内主要利润来源是给各大酒店供货，以往跟酒店方面商谈合作事宜，都由宋天旺出面，如今在宋父的授意之下，她也开始次次参与。

宋天旺反应不如她快，有两次没听出对方话语里故意埋伏的陷阱，险些答应用二等品的价格出售一等品，也是她及时救场，将局面挽回，还让对方心服口服。

做生意，是需要天赋的，乔红的天赋在这个平台上得到了充分的施展。

她也觉得奇怪，以往从没接触过这些，但事到临头，心里就自然而然的有本账，知道该怎么做才最有利。

宋天旺却太老实，老实得像一只提线木偶，只会执行父亲的指令。

他也是懒得动脑筋，家里三代单传，反正一切迟早属于他，到时候再琢磨也不晚。

宋天旺不舒服的只是父亲对乔红越来越重视，却时不时对他这个亲生儿子投来失望的眼神，而乔红，渐渐地开始比他还忙。

乔红发觉宋家对员工的管理模式有点落后松散，她大胆提出了这点，宋父非常赞同，让她制定新的管理方案，她不敢即时领命，只说已经考察好了在线教育学院，先得进行全方位系统的学习，宋父二话不说，给她交了学费。

自此，乔红每周有三晚都要守着电脑几小时听课，做题；没课的时候，也抱着手机上微课听音频，她说想吸取更多的经营理念，顺便考个会计证出来。

宋天旺对此很无语，他觉得，做女人根本不用那么拼，可乔红开玩笑般反驳了他一句“直男癌”，他面上没发作，暗地里却气得不行。

一边是最敬重的父亲给予的挫败感，一边是感情稳定的女友带来的耻辱感，宋天旺的心态渐渐失衡，两人火热的床事戛然而止。

05

乔红顺利拿到大专会计专业函授文凭那天，迎接她的不是欢乐的庆功宴，却是宋父严肃的质问。

宋父问她，为什么二分店的账目出现了问题，大笔空账被计入收益项，做得还很隐蔽，如果今天不是他的私人会计师去查账，恐怕还发现不了这点。

乔红脑袋“嗡”一声后，迅速厘清了来龙去脉。

之前为了让她练手，二分店的账目宋父已经交由她来负责，她绝对没有做过一分钱的手脚，她对得起天地良心。

有动机坑她，又坑得了她的，只有一个人——宋天旺。

三方对质之下，宋天旺很快扛不住压力，承认是自己私下拷贝了电脑里的账目文件，拿出去找人篡改。

账目一般三个月大盘点一次，乔红最近分身乏术，便没有每天查看，她更不会想到，害她的居然是每晚睡在身边的男朋友。

宋天旺说，只想让乔红把工作放一放，心思用来多关注一下自己。

乔红知道他没说实话，他是嫉妒她抢了他的风头，威胁了他在家中的地位。

但她什么也没说，反而劝宋父不要生气，不要责怪儿子，是自己没处理好工作和感情才让宋天旺一时糊涂。

所幸没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和损失，宋父狠狠骂了儿子一顿后，也就叹息作罢。

当晚乔红没回宋家，睡在了办公室的小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这段感情已经满目苍夷，这点她再清楚不过，她和宋天旺即使不分手，以后也不可能再心无芥蒂的相处。

06

日子静水流深，只在水底隐隐起伏着波纹。

乔红已经能独挡一面，宋父很满意这个准儿媳，催促他们把结婚提上日程，乔红说自己听宋天旺的，宋天旺顾左右而言他。

事实上，他和乔红早已貌合神离，几乎没有沟通和交流，偶尔几次亲密，也都在他醉酒回来以后；他对工作也越来越不上心，员工有事找他，他统统用一句“找乔红去吧”来打发。

可最近，他一反常态，每天西装革履的来巡店，还会在二分店逗留许久。

员工偷偷告诉乔红，他是为了等一个女顾客，一个当中学音乐教师的女人。

乔红虽已常驻总店，对宋天旺不管不问，听闻此事后，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

那天，员工给她发微信，说宋天旺又来了，今天也是那个女人固定来购买海参的日子，她当即悄悄前往二分店。

她躲在店门口背后一个视线盲区内，里面看不到她，她却能将店内情形一目了然。

她看见宋天旺和那位女教师正相谈甚欢，女教师戴一副眼镜，一口吴侬软语，正捂着嘴轻笑；宋天旺脸上挂着讨好的略显拘谨的笑容，拿着一盒上等燕窝往她怀里塞，嘴里说着：“没事没事，不值钱的，赠品……赠品……”

那盒燕窝是印尼血燕，得有好几两，每克都上百元，他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乔红忍不下去了，从门后现身，径直来到宋天旺身边，一手挽住他胳膊，一手坚定有力的将那盒燕窝从女教师手里抽回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眼神却暗含刀锋。

她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不好意思啊，我未婚夫搞错了，这盒燕窝是一次性购买十万元产品的顾客赠品，你买两根海参，只能获赠半斤虾米。”

宋天旺的脸涨成猪肝色，当着员工们的面又没法反驳乔红，汗水霎时浸透了他的衬衫领；女教师呢，显然刚刚回过神来，既尴尬又愤慨，她狠狠地剐了宋天旺一眼，一甩手，丢下一个怨念极重的“哼”，扬长而去。

女教师的身影消失后，宋天旺整个人都萎靡了一圈，他一把拂掉乔红的手，怒气冲冲的离开。

最终走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乔红的心并不疼，只是有点落寞。

07

宋天旺爽快承认，他想娶女教师为妻，这是他第一次像个爷们儿一样跟父亲反抗。

他说：“你们凭什么不同意？乔红哪点比得上人家？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服务员，又土又俗，有人家那样的文化和气质吗？你们都瞎了吗？”

宋父气得青筋爆出，一个响亮巴掌甩在他脸上：“你特么才是个瞎了眼的蠢货！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鬼心思，老子早把她底细调查清楚了，那就是个烂货，勾引过几个有家有室的，被人家老婆打到学校，后来又睡了校长才保住工作！”

宋天旺捂住耳朵尖叫：“你们造谣，诽谤，污蔑！我不信！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就是要娶她！”说完后，即刻摔门而出。

宋父浑身发抖，捂着胸口坐到沙发上不住喘气，乔红过去，默默地给他拍背，他扭头愧疚地开口：“小红，你别把这孽障的话放在心上，我们家只认你一个儿媳。”

乔红轻轻的摇了摇头：“感情从来不由人，我谁也不怨。”

08

三年后，乔红自己的海产干货店已经做得风生水起，她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三年前，和宋天旺分手搬出宋家时，老太太难过得直抹泪，直说孙子对不住她，要好好补偿。

于是，宋父借给她一笔无利息资金，让她开了家小店，并将供货商资源也介绍给了她，她没有拒绝。

她将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人包揽了大小所有事情，每天累得直不起腰，一年后还清了宋父的本金，第二年店面扩大一倍，招聘了五个员工。

同时，她将自己独立开辟出来的新产品货源渠道，也输送给了宋家。都说同行是冤家，但两家却一直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合作和私交，在行业内传为佳话。

至于宋天旺，并没能和女教师走在一起，他被宋父派去驻扎在一个沿海小镇盯货源，守着渔民收货，说要磨炼他的意志，让他静心。

听说那边条件艰苦，气候恶劣，时常有龙卷风来袭，他叫苦不迭，多次申请回来，宋父声称，他若是敢私自跑回来，就与他断绝关系。

乔红偶尔还会去宋家吃饭，老太太依然还流露出希望破镜重圆的意思，她总是笑呵呵的打岔敷衍过去。

她的一时善念，改变了人生轨迹，宋家于她确是有恩，但这份恩情并不能让她委曲求全地用终生幸福去回报。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生活强奸数次却不敢反抗的弱女子，她的事业靠自己打拼，她的爱情，亦会自己寻觅。

她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平静不是刻意避开车马喧嚣的纷扰，而是独自在心里焚香奏琴。

尽管往事怅然，每一天繁琐依旧，但此刻的她，执念已除，心愿已成，已冲破了底层社会的篱笆墙，不断野蛮生长…

她的孤寂会在何时被人真正读懂，无从知晓。

但她知道，那个人不来，她不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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